[转载]炉边夜话（三）：如何评价毛

炉边夜话（三）：如何评价毛

浮尘先生：

据我所看到的，2013年官方对于毛120周年诞辰纪念中，对于毛的评价上升到三十多年来的最高度，虽然提到了毛晚年的错误，却将这种错误归入了毛为了实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的摸索所付出的必要代价。换言之，这种错误也是必要的、难以避免的，是一种学费，因而也是无可指责的，甚至是应该称赞的。我不知道易老师是不是认同官方对于毛的评价。

易教授：

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当年我在乡下插队时，当地流传着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说是一家人来了一位客人，主人为了表示热情，破天荒地蒸了白米饭招待客人。这可乐坏了主人家的八岁的儿子，他平常是很少看到家里一顿饭会蒸那么多米饭吃的，在他的记忆中，饭总是不够吃的，他总是饿肚子的。客人吃了一碗后装了第二碗，这时，锅里的饭已剩不多。客人吃完第二碗，起身又去装第三碗时，小主人忍不住了，眼里噙着泪对于客人叫道：你怎么老装老装呀！客人被他一叫，僵在那儿，好不尴尬。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们省闽北地区，闽北是中国的粮仓，当年亩产八九百斤，人均耕地五、六亩。但是，那里竟然农民终年饿肚子。饿肚子在毛时代是常态，却不是最糟的时候，最糟的时候是饿死人，饿得人吃人！就毛时代的中国，全国人口从四亿至七亿人，是现在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其中八成是农民。这种情况下，其实不用你政府做什么事，只要你能够不做什么，中国人的粮食就吃不完，绝不至于饿肚子。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毛和他的政府在发展经济方面是起反作用的，是破坏生产力的。换言之，要不是毛和他的政府，中国经济会更好，中国人会活得更好。这个结论一点也不过份，是铁的事实。所以，你问我认同不认同官方对于毛的评价，咱们要尊重历史事实，每个人亲身经历的事实。

浮尘先生：

但是，推崇毛的人也罗列了一大堆经济成就来证明毛在经济方面的成就，其中大多数也是事实呀。

易教授：

是的，官方包括习总在毛诞辰120周年上的讲话所罗列的那些经济或科技成果当然是事实。但是，这种论证方法是可笑的。27年多，中国六、七亿人，当然会有一些经济或科技成就。难道27年多，没有一点经济和科技成果才能证明毛的混账不成？如果是那样，中国人非得死光光不成。问题是我们要看中国如果没有毛，或不实行毛的政治，与实行毛的政治哪种情况会更好，对社会会更有利，对国民更有利。历史虽然不能重复，但同时代不同政治制度之间的国家和地区之间是可以对比的；起点相同，终点却不同之间的国家是可以对比的；同一国家不同时期实行了不同的政治制度之间是可以对比的。这与医生治病开处方是一个道理，你说哪种方子更有利于治病，只有临床试验对比。按照目前官方的逻辑：我这个方子是好的，因为至少这个病人没有死掉！它不是与别的方子对比，而是与更坏的情况对比。所以，对比一种政治制度是不是更好，唯一的方法就是与其它制度进行对比来说话。那么好罢，按照上面讲的种种对比结果，没有一例能够证明毛不是混账，所有的证明结果都证明了毛的政治是破坏生产力的，是不利于国民利益的。

浮尘先生：

我完全同意。这种对比的事实如铁一般无法狡辩和抵赖。比如东欧与西欧、东德与西德、南北朝鲜之间、中国大陆与台港澳之间、中国大陆与日本之间，或者是中国大陆前后三十年之间。这种对比结果，毛政治制度与民主政治制度之间差异是天壤之别。正是因为有这种天壤之别，才会有中国八十年代对毛的政治否定，才会有改革开放，这个因果关系和历史事实，我们现在的人是要搞明白的。现在官方竟然说，没有毛打下的基础，改革开放就没有那么顺利，真是让人瞠目结舌。这种说法将邓小平领导下的中国改革开放的必要性完全否定掉了，将邓小平那一届中央政府关键时刻壮士断腕、力挽狂澜的伟大意义完全淡化了。按照官方的这种说法，毛泽东当时领导中国取得了无比辉煌的成就，邓小平那一届领导人是在如此优厚的经济基础上、如此优越的环境下搞改革开放的。打一个比方，毛医生的方子将一个病人差点治死了，邓医生换了方子，将这位病人治好了，结果，毛的弟子说，没有毛医生打下的基础，邓医生是治不了好这个病人的。所以，你与信奉毛思想的人简直无理可讲，他们是不讲道理的。官方的这种说法当然是强奸历史，是伪造历史。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不容易辩识。但是，我们按照常理想一想，就凭毛数十年搞的个人崇拜，如果不是糟得搞不下去了，谁敢改变？谁敢否定毛的政治？所以，相信官方的这种胡说八道的人，自己是没有动过脑子的，而官方敢于如此胡说八道，也实在是视国人如阿斗一般不屑一顾。

易教授：

毛泽东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按照毛迷的话说就是世界最伟大的人。如此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推行的政治制度，其后果是什么。但是他为什么又要一辈子执意如此呢？这是我们要深思的。对于毛的个人和毛时代的评价，如果纠缠于毛个人的品德和秉性，有可能不得要领。我们经常讲这个局限性那个局限性，我们要明白毛泽东他所受到的局限是什么。毛所作所为，最大的局限便是马克思主义，他所追求的和信奉的那个理论。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是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否定私有制的合理性，否定宪政和民主制度是这种理论或思想的本质核心。如果你要推行这种理论所主张的政治制度，违背基本人性、破坏生产力是必然的结局。这就是毛泽东本人所受到的最大局限性。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不能为了否定毛而否定毛，否定毛是为了不让中国重回毛的时代。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之下的政治制度，没有毛泽东也有张泽东李泽东，结果是一样的。北朝鲜便不姓毛，而姓金，结果是一样的。

浮尘先生：

你所说的这种局限性当然是存在的，但也不能忽略了毛的个人品德因素。很多人说毛是独裁和暴君，这个说法当然没有问题。有人说毛所作所为纯粹是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在我看来，与其说毛对权力极度迷恋，不如说他极度自恋。一个高智商的人一旦有了权力极易变成一个自恋狂，一个唯自己意志至上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意志，毛是可以不择手段，不顾后果的。毛搞的一大二公、大跃进、大炼钢铁、军事化管理、合作社至人民公社、将知识分子斯文扫地、摧残文物、提出知识越多越反动最终废除高等教育等做法，无一不是体现了一个自恋狂的心态。一个农民家庭出身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亩产有多少；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中国一年只能炼出多少钢铁；一个食人间烟火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一个人每天必须最少要有多少粮食才能维持生命。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为了实现他的意志，兑现他的圣旨，他视一切皆如粪土。他甚至打算让中国人牺牲40%去与美国决一胜负！这种人你说他有多大的抱负，完全是极端自私狂妄自大的自恋狂人。或许，他的意志中也包含着中国强盛和人民幸福的内容，遗憾的是，他奉行的理论思想注定与这种目标背道驰，这就造成了悲剧：一个号称要为人民谋幸福的自恋狂愈是强大，它的国民愈加悲惨。所以我认为，理论及思想与个人秉性两方面因素是一样重要的。不幸的是，中国在毛时代发生了这样一种情况：一个自恋狂奉行了一种反人性的思想，于是结局便是全民族的灾难。毛在共和国成立之后，其实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权力危机，就算不当国家主席的那几年，也就是刘少奇当国家主席的那几年，也不存在他的权力危机，因为他还是党的主席，党领导一切，党指挥枪。但是他一刻也没有停止那些花样翻新的政治运动，好几次运动发生得实在有点让人莫名其妙，比如整胡风、批三家村、批海瑞、批孔、批水浒。这几次运动都是毛在书房里偶然看了外面的一些文章，感觉这些文章不对他的口味，便大笔一挥，写上了自己的观点，你写自己的观点不要紧，要命的是他会立刻要求政治局传阅。这一传阅的意图甚是明显，就是要贯彻，要批判。毛不但要别人服从他的政治权力，而且要求别人服从他的一切想法和观点，包括文艺观点、历史观点、道德观点，直至一切观点。他不仅要求在世的人要附合于他，最好历史上的死人也要附合他。所以说毛不仅是权力独裁者，而且是一个自恋狂。

易教授：

还是要看到它的局限性。极权政治本身就要求一个中心论，一切都要统一在权力的顶端。这是它的一个基本特点，否则就不叫独裁，不叫极权。你对于当权者的思想观念渗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感，但是对于拥护独裁制度的人来说，他会认为正好是最需要的东西，是伟大的东西。毛迷们对于毛的如痴如醉般的崇拜，最主要的原因正在于此，他们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毛泽东，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神，全能的神。所以，毛迷们对于毛的称号有数十个，前面都要加上“最”。这种极权思想至今仍然是官方的核心思想，只有中国和朝鲜这样的政治制度才会理直气壮地要求全体国民“紧紧团结在某某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国家，尤其是民主制度国家有这种令人可笑的说法。如果在民主国家，你这样提，一个是个人崇拜，一个就是党派歧视，是不正当竞争。三十多年来，虽然经济改革动作很大，但政治上的极权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一党制外，我们耳熟能详的“主旋律”、“和谐”、“正能量”、“加强国企的控制力”等等，都是这种东西。以前是国民身份上的血统论，现在没有了，但是在思想界、文艺界、经济界仍然存在变相的“血统论”，官方视一切不符合维护其权力的东西定为“杂音”、“非稳定因素”、“负能量”加以限制甚至打击。

浮尘先生：

你的观点让我深受启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毛泽东思想便是马克思阶级斗争思想与中国帝王思想的结合。官方对于毛的评价要点之一，便是创造性地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情况的结合，具体地说就是与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国情的结合。回过头来，我觉得，毛泽东有两个最为基本的东西，一个是他的阶级斗争理论，这一部分是马克思主义的东西，另一个就是他的王道。毛本人压根而就没对西方的宪政民主感兴趣过，从骨子里来说，他其实就是一个皇帝。打江山坐江山，对于他来说天经地义。但是，他这个皇帝与中国历史上的皇帝有所不同，他信马克思主义，他坐江山数十年，的确是为不遗余力推行共产党宣言所描绘的社会主义乌托邦的。至少，在政治上，毛时代的底层民众得到了虚名。遗憾的是，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存在内在不可克服的缺陷，对于私有财产的仇视必然导致贫穷，而越穷越光荣。最终，是一个带有自恋狂的帝王，带领着一群以穷为荣的人，整天饿着肚子，眼里闪着泪光，感激涕零地歌功颂德，不可自拔。

易教授：

对于权力的认识，中外是完全不同。中国的文化传统中缺乏民主基因，缺乏对于权力的警惕和约束观念。以皇权为中心的层级观念早已浸入中国人的骨髓里面去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妻妻这些纲纲纪纪，等级极为森严，中国人视其为天经地义，亘古不变。要说中国古代传统中的什么糟粕，这个东西算是最为典型的。一切以权力作为价值衡量的标准，简单地说就是官本位。毛泽东将中国古代的传统几乎一扫而光，但唯有官本位这个东西在他手中发扬了光大。官本位变成了阶级本位，唯出身论，也就是血统论，比原来的官本位更加野蛮、更加黑暗。西方国家早就认识到权力具有向恶性，认识到了对于权力限制的重要性。你看它的国家权力也好，公司治理权力结构也好，分权和制衡方面的考虑是第一位的。国家的立法、行政、执法三权分立，公司的董事会、经理班子和监事会也是三权分立，相互之间环环制约，哪一种权力也不能唯我独尊。所以说到毛能够独裁，除了他奉行的阶级斗争理论、和你所说的个人自恋秉性外，中华民族对于权力的认同倾向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这也是一种局限性。

浮尘先生：

这就是所谓的土壤问题，中国具有独裁政权肥沃的土壤。一般民众对于不公平、腐败极其痛恨，但对于官本位并不痛恨，只是痛恨自己没有当上官，痛恨自己没有腐败的机会。老百姓对于社会正义公平的实现，寄希望于明君、清官。政权越是专制、越是腐败，明君、清官的情结就愈发强烈。这样只有碰运气，漫漫长夜里，明君和清官有如一两颗流星般转瞬即逝。民众不知道他们所视为天经地义的极权制度才是暴政和腐败生产线，要长期维护公平正义，唯有消灭这种制度，实行民主制度。

易教授：

完全正确。回到前面的正题，对于毛的评价，或者对于毛时代的评价，不能忽视毛的个人秉性，但不能拘泥于个人的秉性。我们应该看到当年那些反人类、毁灭中华传统文明倒行逆施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除了毛个人的秉性因素外，他所奉行的阶级斗争理论和社会主义思想、中华传统官本位观念和国民奴性都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尤其是阶级斗争理论和共产主义思想应该是最为关键的因素。全面认识毛时代实行极权暴政的原因绝不意味着为毛开脱责任，而是为了认识到毛时代政治制度的落后和有害。毛时代的制度与现代西方民主制度相比，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东西，是被历史所淘汰的垃圾。毛离开这个世界三十多年后，任何人试图重回那个黑暗的时代，只会使得中华民族文明倒退，重走历史的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