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晚年的献礼
——读《中国》创刊号随想
姚文学
2014年浪迹合肥旧书市场,凭着感觉买,抓到篮里便是菜,淘得一些旧书旧刊,其中的《中国》文学杂志创刊号,算是特别喜爱者之一。喜爱她的刊名,本土本色,气壮山河;更喜爱她承载着的丰厚的文化信息、历史信息。她是老作家丁玲先生,晚年奉献给世间最后一份珍贵的礼物。
《中国》杂志,原名《中国文学》,因避免重名,临到出刊改名《中国》,阴差阳错,这个刊名,简洁大气,悦耳响亮。该杂志于1985年1月横空问世,正是华夏大地文学艺术如火如荼的时代。她的诞生,可谓推波助澜,锦上添花。这是一份“民办公助,自负盈亏”的纯文学刊物,这种性质注定了她的前进道路必然曲折艰难,也反映出丁玲先生“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迈气概。
一份优秀的文学刊物,总是时代的一面镜子。其所发作品,主流源于生活,铸就深深的时代足印,是社会色彩浓郁的特殊历史教材。这份杂志上从顾问、主编、副主编、编委,直至作者的姓名,阵容庞大,老一辈叶圣陶、巴金、王朝闻、魏巍、杜鹏程等等赫然在目,用群星闪烁形容,当不为过,首先点燃我兴趣火花是其中的两位前辈,一位是孙犁,一位是秦兆阳。
孙犁在这份创刊号上发表的文章是《从〈腊月﹒正月〉谈起》(致苏予同志),此文我是首次拜读。孙先生在文中旗帜鲜明是提出文学要走现实主义创作的道路,他说:“凡是对现实生活,有充分的观察和认真思考的作家,他就不必过分着意于创作的技巧和故事的编造。”他同时对文坛变相抄袭之风盛行的丑恶现象,作出毫不留情的揭露和鞭辟入里的严厉批评。30年过来了,时间证明,孙犁预见未来的眼光是何其长远!孙犁是中国文学界一大怪杰,晚年深居简出,不善交往,却对陕西的文学新秀贾平凹情有独钟,不厌其烦多次给他写信打气鼓劲,又倾情为其作品集写序推介,谆谆教导,推心置腹。贾平凹不负殷切期望,终成一代大家。孙犁若地下有灵,一定深感欣慰和喜悦。贾平凹于1993和2002年先后写下《孙犁论》和《孙犁的意义》,两篇千字文章,短小精悍,评价孙文“作品直逼心灵”,评价孙人“神当归其位”,敬仰之情跃然纸上,文字虽少,然字字千钧。
秦兆阳发表的文章是《往事散记》。手上正好有一本秦先生的长篇小说《大地》,人民文学社1984年出版,曾获得人民文学奖。就社会影响力和知名度而言,《大地》远远不及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么轰动全国,甚至可以说有霄壤之别。但是,当初如果没有秦先生的慧眼识珠,向文坛力荐路遥,别说《平凡的世界》,可能连《人生》也不会出世。1978年,初出茅庐的路遥写出中篇处女作《惊心动魄的一幕》,满怀信心两年间几乎投遍全国大型刊物,都无人问津。最后,他通过朋友交给《当代》杂志,并告诉朋友,如再不能刊用,拜托随手一烧了事。可见,路遥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次路遥幸运地遇到了《当代》主编秦兆阳先生,秦主编亲笔来信,对这篇作品给予热情肯定,并邀请其去北京修改后发表。之后,又是秦先生力争,这篇小说荣获“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自此,路遥才真正树立起文学创作的坚定信心,并大踏步进入广大读者的视野。
韩愈在《杂说》中有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人民文学》和《当代》的编辑岗位上,秦兆阳习惯以十足的耐心和独到的眼光,从堆积如山的自然来稿中搜寻,发现好作品,决不放过,被后人誉为“文坛托星人”。在路遥的眼里,秦兆阳是中国的涅克拉索夫,是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形象,身上无官气,也无迂腐气。路遥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深情地写道:“如果没有他,我也许不会在文学的路上走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正是我给枊青和秦兆阳两位导师交出的一份答卷”。
路遥已逝,作品长销。平凹犹在,新作频出,犹如一棵常青之树高高矗立中国文坛之上。30年来,文学陕军一直走在全国前列。陕西黄土地上盛开如此绚烂夺目的文学艺术之花,孙、秦两位前辈当功不可没。
写此文时,适逢北京、上海两家卫视联合首播新版电视剧《平凡的世界》。路遥先生的这部现实主义力作,再次走入亿万观众的视线,可喜可贺!30年的风雨变幻,中国文学走过一段坎坎坷坷的历程,终归还要立足于现实主义的道路,那些虚无缥缈,海市蜃楼一般的文字,只能热闹一时。秦兆阳1957年写过论文《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被下放劳动二十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孙犁又以超人的胆量,借题发挥,秉笔直书呼吁现实主义创作。如果不遇文学老人丁玲创刊《中国》,孙先生的这篇大作在当时其它的刊物上可能也难以发表。三位前辈,高瞻远瞩,深谙文学之道。
随想随说,思绪随风飘荡,下笔千言,跑题万里,真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今日追忆往昔人事,如同雪天闭门围炉,有暖人心怀之感,起因只在丁玲先生主编的这份文学杂志——《中国》。据王增如著《丁玲办<中国>》一书的讲述,《中国》办了两年,共出刊18期,发现并推出格非、残雪、海男、刘恒、陶正、徐星等等一批文学青年,1986年发表刘恒的《狗日的粮食》,小说题目就是由时任杂志副主编的牛汉先生改定的。随着丁玲先生1986年3月的逝世,由于多种复杂的原因,当年底即宣告终刊。
《中国》杂志像一道划过文学天空中的流星,虽然昙花一现,远去的背影庄重而又美丽。
